晚潮｜沏一杯荷香茶韵

□王华琪

又见一年风荷举，满塘芙蕖别样红。如今很少有人会风雅一下，效法前人研制荷叶茶、荷花茶了。

听说，荷叶茶的古法并不繁复：把新颖荷叶剪碎，然后在罐子里一层荷叶、一层纱布、一层茶叶地铺起来，再放上一两天。茶叶（做荷叶茶最好用“重咀嚼”的茶叶，好比普洱、武夷岩茶）在吸取了荷叶的幽香后，口感会愈加柔和。

相较而言，做荷花茶要繁复些。荷花茶制法听说是元代画家倪云林创制的。茶“慕僧客，爱诗家”，倪云林既是画家也是墨客。他创荷花茶一事可见明代顾元庆所编《云林遗事》及其所删校的《茶谱》。在《茶谱》的“诸花茶法”条里对荷花茶的做法有着具体纪录：“莲花茶：于日未出时，将半含莲花拨开，放细茶一撮，纳满蕊中，以麻皮略絷，令其经宿。次早摘花，倾出茶叶，用建纸包茶焙干。再如前法，又将茶叶入别蕊中。如次者数次，取其焙干收用，不堪香美。”——制茶的历程甚是精密俗气，茶叶本有幽香，再附上淡淡荷香，一定清甘舒爽。

倪云林，名倪瓒，号云林子，无锡人氏，终身志趣于山林丘壑。多才多艺的倪云林，也是一位极品茶客，他嗜茶成癖，喜好弄点新意思，有很多好玩的茶事。好比他创造了“清泉白石”这一观看养身茶，怎样有人不识其雅趣。《云林遗事》纪录宋朝宗室后代赵行恕慕名而来，倪云林用“清泉白石”招待他，但是赵行恕喝事后以为不外尔尔，倪云林盛怒道：“吾以子为王孙，故出此品，乃略不知风味，真俗物也。”遂与之绝交。

——道不同不相为谋，品茗也要是同道中人。

不外，倪云林创制的茶法最出名的当属荷花茶。张端的《云林教师墓表》中提到倪云林性情温和宽厚而“有洁癖”。我想，那该是个清新的初夏傍晚，“有洁癖”倪云林一定是选择了一处干净干净的荷池旁品茗，一缕阳光透过树枝漏在太湖水泡制的碧螺春明澈的茶汤上，他抬起头，眼前那一朵朵映下落霞的荷花，婀娜多姿，香气扑人。倪云林突发奇想：假如把荷花和绿茶团结起来，让荷香融入茶香，那一定特别沁民意脾。平凡人大概也会有如此的想象，然后大概会摘叶花瓣入茶樽，看着粉红花瓣漂泊于碧绿茶叶之上，已是很满意的事。敏感而精致的倪云林则想出了以茶入花的繁琐点茶法，花之精在于花蕊，而非花瓣，花苞欲放之时，精华入茶，茶入水中，叶瓣伸展，亦如花之绽放，郁香入鼻，清雅盈室。

酒寓侠，茶寓隐。倪云林还把清新浓艳的荷花茶带入本人的诗画里，他的诗作中散逸着浓浓的茶香，有着淡然的隐逸野趣。“松陵第四桥前水，风急犹须贮一瓢。敲火煮茶歌白苎，怒涛翻雪小停桡。”（《绝句》）“舍南交往少，自无人觅野夫家。鸠鸣桑上还催种，人语烟中始焙茶。池水云笼芳草气，井床露净碧桐花。练衣挂石生幽梦，睡起行吟到日斜。”（《绝句》）——画为心声，在倪云林的画作《山川》里，亦见闲云野鹤寻常的茶客外貌：“雨后空林生白烟，山中到处有清泉，因寻陆羽幽栖去，独听钟声思罔然。”丹青中的茶意，被一派寒山瘦水包围着，亦禅亦隐亦清闲，那是对凡尘俗世的反叛、对温和繁华乡的遁逃的倪云林外貌，如隐如仙，如荷之濯濯、茶之洌洌。

倪云林在小他35岁的墨客高启眼中是“午榻茶烟病叟禅”的外貌，高启从倪云林身上看到了魏晋风姿，和一份被茶干净的精力：“云林已白头，犹有晋风骚。爱写沧洲趣，闲来玄观游。茶烟秋淡淡，竹雨暮修修。欲向南溪水，长留青翰舟。”——也仅有如是高洁的倪云林才会创造如是高洁的荷花茶。

荷花茶是元代倪云林创制的，但文人大多以为是清代的芸娘。嘉庆年间的《浮生六记》中有如此一笔：“夏月荷花初开时，晚含而晓放。芸用小纱囊撮茶叶少许，置花心。明早取出，烹天泉水泡之，香韵尤绝。”由此可见，芸娘乃承继倪云林的制法。

想想文人如此偏心芸娘也好了解，荷花茶毕竟是最接近女性的，再加上芸娘是大多文民意目中的抱负女性，她厥后被林语堂誉为“中国最心爱的女人”。读沈氏《浮生六记》里的笔墨，古今文人仿佛就嗅到了芸娘纤纤玉手中那盏青花瓷里袅袅飘来的幽香。芸娘心爱亦在于其脱俗，《红楼梦》里妙玉收梅花瓣上雪煮雪烹茶招待宝玉黛玉，一只杯子被刘姥姥碰过便连杯带茶一同泼掉，嗜茶者多有洁癖。沈三白笔下的芸娘亦干净、空灵得如妙玉一样不吃烟火食。这才是文人雅士着迷的“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的如荷花般女性！

赵明诚、李清照曾是文人伉俪的典范，二人同舟共济，才情相当，闺阁之中，赌书泼茶，归纳的好坏同凡人的鱼水之乐。芸娘虽无易安之才，却也是一个小巧剔透的人儿。“买绕屋菜园十亩，课仆植瓜蔬，以供薪水。君画我绣，以为诗酒之需。布衣菜饭，可乐终身，不必做远游计也”。《浮生六记》里纪录，沈三白和芸娘固然布衣蔬食而风雅成性，焚沉香、叠盆景、租馄饨、担野炊、便宜梅花盒装菜，别有会心，得意其乐。以是和赵明诚、李清照一样，沈复与芸娘，也是一对并蒂芙蓉，两民意肠相反单纯，相反的浪漫率真，有诗有画有酒有月故意有爱，便有了整个天下。在《浮生六记》的《内室记乐》《闲情记趣》两卷中，芸娘的慧心巧思，如春日陌上野花，到处可见，泡制荷花茶虽不在于创新，然足见芸娘的智慧干净。

但是世事无常，赵明诚和李清照阴阳两隔，琴瑟和谐终敌不外涂炭烽烟，沈复和芸娘亦再唱了一阕钗头凤，如花美眷终敌不外尘世烟火。

一杯荷花茶，有荷之芬芳袅袅，亦有茶之幽香旋绕。有丹青雅韵，有闺阁素香，在古籍里留香了700年。

小暑已到，江南的荷花清涟可人，谁人能沏一壶橙黄的荷花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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泉源：钱江晚报·小时讯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