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大文:茶龄七十
我16岁时,祖母看到我写长篇小说《山那边人家》很辛劳,便泡了一杯从余姚带出来的四明山云雾茶给我喝。我顿感眼目明澈,自此爱上品茗。
我品茗,茶叶不分南北,用水不分西东,有茶无类,有水即沸。固然开始各有各的色香味,但是两冲三泡今后,隐隐趋同于无。浓淡之间,尽可随性罢了。只是到第二天清早要倒掉茶叶渣的一刹那,忽发奇想:怎舍得这明澈淡绿的汁水从手指缝间白白流去呢?——索性低头就着茶汤洗眼睛,一如乡下新棉上市时,祖母从七石缸里舀出一碗用明矾廓清过的天落水,要我用新棉蘸水洗眼那样。继而又想:怎忍心把片片伸展,依依静待的叶子丢进渣滓袋呢?——索性把它们晒干后积累起来,天天云云,年年云云,以前用一筐筐茶叶干做成了一只只枕头芯子。枕在外表睡觉,感受从未有过的贴近和舒心,并且越枕,内里的茶叶末子越碎,越碎就越软,越软就越香,睡梦里都闻取得枕芯显显露来淡淡的茶香。
别忘了茶叶罐头。它们外形不同,轻重各别,奇光异彩,趣话连珠。何不让它们在书橱里一排排书前参差有致地各就列位呢?于是,凝各地的茶叶于观看的双眸,融读茶的苦趣于咀嚼的一片。偶尔抚摩着,饮茶思源,真想走出去访茶哩。
如此的时机终于来了。有一年去杭州,在龙井村几家茶农家门口,大铁锅已烧得微红,一捧捧青茶放入此中,炒茶工双手快速抓起茶叶“完毕”——揉捻、搓团、抖松、干枯,直到新茶出锅,送来缕缕幽香,时偶尔无,似断似续,忽浓忽淡,忽前忽后,虽屡拨心弦,终不成捉摸,纵纯然一味,亦百闻不厌……走出龙井村,便是九溪十八涧,那边山下采茶小姐传来幽婉低润的歌声,虽节奏隐然,亦耐人驻足寻味,或旋律飘忽,竟发民意向往之。
访茶归来回头,饮茶如常,也的确没天然会忆茶思茶。只是在上世纪70年代,我已从奉贤南桥的奉贤中学调到海边的钱桥中学事情,每逢周末,便踏120里路的自行车回市内的家中。有一次先在满眼金灿灿的油菜花的田垄路上踏,又在干巴巴的粉色桃花夹道的大路上踏,再在白花花的梨花与紫艳艳的苜蓿相距离的马路上踏,不休踏到沪闵路莘庄转弯的民族乐器厂的厂门辩才歇脚,随手想从书包架里取出一玻璃瓶的茶叶茶来喝。未料摸了个空,原本整瓶茶忘记在钱桥的办公桌上了!于是,想到西湖龙井的润喉养嗓,信阳毛尖的提神回甘,洞庭东山碧螺春的清胃爽气,祁门红茶的暖心温身……想好便提腿上车,持续赶路,至今不辍。
淳厚如茶。
茶龄七十。(张大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