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藏茶(茶之妙道与茶之三美)

茶之妙道与茶之三美

刘悦笛

谈茶之道,谈茶之美,就从一首出名且幽默之“茶诗”谈起吧。茶诗早已是中国诗中间的特定品类了,这约莫就是“诗茶合一”吧。唐代墨客元稹有次品味新茶后,写下了一首情势别致的《一字至七字诗·茶》:

茶,

香叶,嫩芽。

慕诗客,爱僧家。

碾雕白玉,罗织红纱。

铫煎黄蕊色,碗转曲尘花。

夜后邀陪明月,晨前命对日出。

洗尽古今世人不倦,将知醉乱岂堪夸。

这首诗妙,每句字数,从一到七渐次放开,终构成了塔状,又以诗题(茶)为韵,在诗之体现情势上可谓精绝。诗句所咏,极为扣题:从茶这个字开头,从其叶的香嫩品格荡开思绪,遐想到茶与“人”(墨客与僧人),茶之“形”(白与红)与“色”(玉与纱),又极尽精工地形貌了煎茶制茶之“前”(铫煎黄蕊色)“后”(碗转曲尘花)历程,进而上升到品茶的文明层面,暮邀明月、晨对日出,终极进入汗青长河,茶后“洗尽古今世人不倦”,那是中国人不休以来的审美享用,此乃何等“美事”也!

以是说,茶,不仅协助中国人洗尽了“尘心”,还推进了中国“生存美学”之精进。茶,但是无非就是中国人饮料嘛,但就是这个“吃茶”简便之事,竟被中国人“啜”成了生存的艺术。“啜茶”这个“啜”字,甚妙,那就是茶要一口一口地去“品”。

所谓茶中味道,是说茶味关乎道,它不是茶的生理之味道,而更是人生的况味!

茶,一直在生存中间展现,既可以本人独饮,也可以招待友朋。东瀛的《广辞苑》就表明:“茶道是以茶汤修养精力、探求交际礼法之道”,原本在日本叫作“茶汤”而江户年代初期才开头叫“茶道”,茶汤仅就“饮”而言,而茶道就有了相反之义。这个传统一连至今,林语堂教师就曾幽默地说过中国人“最爱品茗”:在家中喝,上茶室也是喝;议会时喝,各位讲理也喝;早饭前喝,晚饭后也要喝,有了这“清茶一壶”,仿佛到何处都可以随遇而安了。

唐代墨客钱起有一首《与赵莒茶宴》诗:“竹下忘言对紫茶,全胜羽客醉流霞。尘心洗尽情难尽,一树蝉声片影斜。”所谓“茶宴”,是以茶代酒来宴请宾客。从“竹下忘言”、“一树蝉声”两句来看,赵莒的茶宴举行,约莫在盛夏的茂林修竹之中。此中,宴会上乘的紫茶,在唐代饮茶风俗中被视为上乘,陆羽在《茶经》卷上也曾言,茶以“紫者上”,而“绿者次”。清风徐来、树影婆娑,三五好友寤坐清谈,比之于“竹林七贤”的痛饮狂啸,更是另一番风味,魏晋文人经过吃药喝酒沉浸狂,唐宋之士则以品茗之清雅为尚。

诗中所说的“羽客”,指修仙的道人,“流霞”则是玄门传说中神仙的饮品,听说“每饮一杯,数月不饥”。早在南朝,饮茶就已摒弃了羽化升仙的目标,而是借茶清心降躁,这里说的“全胜羽客醉流霞”,更分析彼岸凡俗生命、世俗生存的兴奋,比那些斑斓而又虚幻的传说更具代价,这就是“生存美学”之境。

【从饮之“味”到茶之“道”】

那么,怎样才干让凡俗生命生动起来,让世俗生存充溢兴趣?

途径天然有很多,饮茶在中国人看来就是此中之一,并且,更是经过饮之“味”过渡到茶之“道”。“尘心洗尽情难尽”!真实是道出了千古茶道最精微、拙劣的神髓——洗尽尘心,也就是把那些扰乱人的心绪、枷锁人的自在的世俗功利目标扫荡干净,剩下的,也就是眷注生命、热爱生存本身之代价的赤子之心了,这就是墨客所说的“兴”吧。有云云兴味,云云真性情,方能体验茶之美,妙悟道之境!

清代人陈金诏《观心室笔谈》中所言尤为精炼:“茶色贵白,白亦不难,泉清瓶洁,旋煮旋啜,其色自白。若极嫩之碧萝春,烹以雨水文火,贮壶恒久,其色如玉。冬犹嫩绿,味甘香清,纯是一种太和元气,沁民意脾,使人之意也消。茶壶以小为贵,每一客一壶,任独酌独饮,方得茶趣。何也,壶小香不分散,味不耽迟,不先不后,恰有一时,太早不敷,稍缓已过,此中之妙,以心受者自知。茶必色香味三者俱全,而香清味鲜,更入精微。须真赏嗜者之性情,从心肺间逐一淋漓而出。”

中国茶道“洗尽尘心兴难尽”的跨越地步,就意会贯穿在整个品茶的历程中,终极从心肺间“淋漓而出”,这是何等的“真性情”也?!从茶叶(茶色贵白)、茶水(泉清)和茶具(瓶洁)的选择,到火候的把握(烹以雨水文火)、茶汤的察看(贮壶恒久)与咀嚼(其色如玉)、茶香(味甘香清)的玩索,每一个步调,但是都在物质性、武艺性之中融入了“生存美学”的体验。

《观心室笔谈》还提出了“茶壶以小为贵”的审美标准,要求每一宾客,人手一壶,独酌独饮,这才是“茶趣”呢,为何呢?空间上的来由,乃是壶小,使茶香不散,茶味不迟;从时间上,也要把握得不早不晚,早则不敷,稍则已过,专心才干以为其“妙”道。如今中国人泡绿茶屡屡以大壶为主,但在与茶人的交往中间,以小壶冲之,的确更有兴味。

我有位云南茶人,曾复原了《清稗类钞》中间纪录的品茗办法,该光阴茶使用了三个壶:一冲茶一淋杯一洗杯,还使用了“以巾覆之”的办法,也就是冲茶后用茶巾掩盖在茶壶外表(既加盖,乃取沸水徐淋壶上,俟水将满盘,覆以巾),味道果不同!但是以为所饮春茶,涩味尽除,中空有味,回甘涵咏……这就关乎所谓“色香味三者俱全”,必要富裕、全盘变更人的知觉(视觉嗅觉味觉),才干心心相印,由此才干香(“清”)味(“鲜”),从而进入“精微”之地步。品茶,就是从色、香、味等感官积极体验动身,中经肢体器官的畅适,而终极完成“意消”与“心受”。

茶道,就是一种“历程美学”抑或“历程哲学”,历程高事后果,同时,天然也就是世俗的,茶道也是一种平常生存的美学和哲学,这是我的共同看法,约莫更切近于茶的实质。

中国人的茶道,始自唐,光大于宋,肇极于明清,近代以来虽稍有衰歇,但嗜茶、品茶、尝茶的习尚绵延不停,比年来又有规复之势,茶的规复(特别是普洱茶的崛起)成为了当今“生存美学”重兴的急先锋,“生存美学”就在此中扮演了紧张的理念支持,位于昆明的弘益大学堂就已以“生存美学”为中心培养出五千多中国茶人。

前人向来重品行,既有诗品与品行合一论,也有“茶品”与品行合一论:饮茶可以见出品行、地步的上下,又可以促进品行、地步的提升。茶人合一,乃饮茶中间的一种地步,这固然也是高条理的抱负的。但是,饮茶与人的品德、地步之上下并无一定的接洽,嗜茶如命的人中,也不免有贪财好利之徒。更应看重的,照旧茶道、茶艺的历程具有的“洗尽尘心”的约莫性。品茶为人挣脱世俗枷锁、重返生命的自在之境掀开了一扇门,至于可否完成这种地步,则要看品茶者本人对否宁愿了。

【“三合其美”的审美体验】

茶,但是有“三美”,但三美却不一定非要仰仗名茶、名水与名器,那么,“茶之三美”话源何处?

《老残游记》第九回“一客吟诗负手面壁,三品行茗夜雨对床”中就报告过如此一个故事:申子平、黄龙子和玙姑坐而论道,“话言未了,苍头奉上茶来,是两个旧瓷茶碗,淡绿色的茶才放在桌上,幽香竟已扑鼻”。申子平端起茶碗,呷了一口,“以为清新特别,咽下喉去,以为不休清到胃脘里,那舌根支配,津液汩汩价翻上去,又香又甜;连喝两口,仿佛那香气又从口中反窜到鼻子上去,说不出来的舒服”。子平大为惊异,问这是什么茶叶,怎样烹制,为何这么好吃?玙姑说:“茶叶也无甚出奇,本不外本山上出的野茶,以是味是厚的。却亏了这水,是汲的东山顶上的泉,泉水的味,愈高愈美。又是用松花做柴,沙瓶煎的。三合其美,以是好了。尊处吃的都是外间卖的茶叶,无非种茶,其味必薄,又加以水火俱不得法,味道天然差的。”

所谓“三合其美”,就是茶、水与煮茶的火候、器具。

好茶未必是名茶,野茶也是美的,由于其味也厚;水也是美的,愈从高处取就愈美;另有烹茶的火候,煎茶的器具,亦是美的。在传统看法中,茶属“木”,泉为“水”,炭为“火”(无论是鲜用的“松花”照旧如今仍用的“核桃炭”),茶具为“金”(金属质的茶壶)、“土”(陶器制的茶杯),所谓“三合”,真实是包含了金、木、水、火、土“五行”。这五行相生相偕,则全其美;相克相悖,则成其恶。品茶的学问,真实大焉!

“三合”,乃是“天人之合”的学问。“天”是茶叶、是泉水,是天然之物;而人,则指茶器、火候,是人力所能掌控的。从高蹈处来讲,茶本身,就是承袭天地精力与天然情怀的,可谓是“天”“地”“人”“道”之合一。茶,本于地,得于天,乃纳地之物养,采天之阳光雨露,这是“天”道;茶农的辛劳劳作,使茶得以显身,烹茶与饮茶更是将茶化入中国人的生存中间,此乃“赞天地之化育”之“人”道。

回到茶器这个“人工制造”成绩,陆羽《茶经》所列茶器就有二十四种之多,分散供碾茶、藏茶、洗茶、煎茶、饮茶之用。到了宋代,蔡襄在《茶录》中将茶器精简为九种,有茶焙、茶笼(藏茶用)、砧锥、茶碾、茶罗、茶匙(解茶团、碾茶、筛茶、取茶末用)、茶钤(炙茶用)、茶盏、汤瓶(饮茶用)等。稍后,茅一相专门写过一部《茶具图赞》,为器物封侯拜相,画图作传,将所列的十二种茶具尊称为“茶具十二教师”。

明清今后,随着清茶、散茶的流行,原本专门应付茶团的砧锥、茶碾、茶罗等都被镌汰了,取而代之的是专门冲沏茶叶用的“茶壶”。前人饮茶,越到后代,越重其冲淡天然之味,因此不休剔除种种外表的作料,这种奢华落尽见真淳的倾向,在茶器中也显现无遗。如今笔者碰到不少茶人,他们都在复原唐、宋致使明清的种种“茶事”之法,此中,就有茶人复原重造了古时的茶炉。这种小炉子便于携带,在泉边烹茶的时分,既可以用来煮粥,也可以用以煮泉。无须置疑,好的茶器与茶、水相得益彰,能给人带来极佳的审美体验。日本茶道就精于此道,从中土舶来的“唐物”到朝鲜传去的“高丽瓷”,皆成为东瀛茶道“素朴主义”美学之伴生品,中国茶所需之器,何不是云云呢?

晚唐墨客韩偓说,“越瓯犀液发茶香”,“越瓯”是唐代越窑所产的青瓷茶盏,陆羽曾说,“碗,越州上”。越州茶盏幸而何处?越瓷像玉一样温润,像水一样澄澈,其色青,与茶之碧交相辉映,分外赏心顺眼。晚唐另一位墨客徐夤专门写过一首咏越州青瓷茶盏诗《贡余秘色茶盏》:“捩翠融青瑞色新,陶成先得贡吾君。功剜明月染春水,轻旋薄冰盛绿云。古镜破苔当席上,嫩荷涵露别江濆。中山竹叶醅初发,多病那堪中十分。”

越窑在唐代为官窑,专门为皇室烧制瓷器,以是其制造工艺、制品都秘不传扬,故而称之为“秘色”。徐夤用“捩翠融青”来形貌它的青葱欲滴,引人生出无穷遐想。“功剜明月染春水,轻旋薄冰盛绿云”则是说注入茶汤后的全体感官后果:茶盏青碧如玉,晶莹如冰,绿色的茶汤在此中悄悄回旋,香气氤氲,仿若绿云旋绕……这是何等的享用!又是什么样的人,才有资历受用此等清福?以是徐夤不无得意地说,像我如此懦弱的病体,怎堪受用这“十分之福”?

【从茶壶到茶艺,品煮茶之乐】

到了宋代,点茶、斗茶之风盛行。“点茶”是用茶末和以开水,制成膏状,然后用滚汤冲点。如火如荼的沸水点入茶膏,会激起纯白、精致的茶沫,也就是前人所说的“汤花”。“斗茶”,就是三五茶友相聚,比试谁点出的汤花样泽纯白、外型多端、浮白恒久,如今创新性的茶花制发是在杯中写字(如茶、风、道等字)。陆游的名诗《临安春雨初霁》中所说的“晴窗细乳戏分茶”,就是这种点茶游戏。

宋代点茶名手如云,宋徽宗、蔡襄、范仲淹等均是此中妙手,就连出家人也不克不及免俗,雅好此道。杨万里曾观看过蜀地僧人显上人的点茶特技,作诗惊叹道:“分茶何似煎茶好,煎茶不似分茶巧。蒸水老僧弄泉手,隆面元春新玉爪。二者相遭免瓯面,怪怪奇奇真善幻。纷如擘絮行太空,影落寒江能万变。银瓶首下仍尺高,注汤作字势嫖姚。不须更师屋漏法,只问此瓶与何答。紫微神仙乌角巾,唤我起看清风生。京尘满袖思一洗,病眼熟花得再明。叹鼎难调要正理,策划茗碗非公事。不如回施与寒儒,归续茶经傅衲子。”

要在径不盈寸的茶盏中,点出变幻万端、外型奇异的汤花,点茶人除了勤学苦练,在武艺上不断改进之外,还对茶盏做了变革,那就是从青瓷,变为黑瓷。蔡襄说:“茶色白,宜黑盏,建安所造者绀黑,纹如兔毫,其柸微厚,燲之久热难冷,最为要用。出他处者,或薄,或色紫,皆不及也。其青白盏,斗试家自不必。”建安烧制的茶盏色泽绀黑如漆,与白色汤花比力光显;纹理精密,激起的汤花匀腻;瓷胎稍厚,不易冷,汤花回旋往复的时间也就长了。看来,想在点茶中咀嚼“芥子须弥”之趣,也须上好茶器。但是,点茶、斗茶毕竟照旧以茶为戏,其看重的是茶的色,而不是香与味。要体味陈金诏所说的“色香味三者俱全”,光阴还得放在沏茶、饮茶、品茶上。明代今后,散茶冲泡成为饮茶风俗的主流,于是沏茶之器——“茶壶”又风行一时,不休一连至今。

砂壶沏茶“盖而不夺香,又无熟汤气,故以沏茶不失厚味。色、香、味皆蕴”。以是这一时期紫砂工艺飞速提高,显现了一批紫砂名匠,如龚春、时大彬等学名远扬。他们在明代日益昌盛的商品经济中大获其利,一柄紫砂壶居然能卖到一二十两白银,还求过于供,而事先平凡市民一年的生存所需,也不外六两银子。这又是茶道对中华传统文明之推进力的绝佳例证,市场推进的茶的普及,如今好似奢靡之晚明,名家所做的紫砂壶不仅求过于供,并且也被市场推上了天价。

茶艺之中,更能体现人力成效的是“汤候”,也就是煮茶时的火候。这在唐宋的煎茶风俗中尤为紧张。有人说,茶之妙,全在火候,这从陆羽《茶经》中所形貌的煮茶本事就能窥见一斑。陆羽以为,燃料最好用炭,其次用干烈的木料,由于它们气愤剧烈而无烟,不至于影响茶的正味;煮茶时要疾风烈火,煮至三沸,方可食用,但这些考究在今天来说,以前没有效武之地了。不外值得注意的是,前人煮茶,并非单纯烧水,而是乐在此中,享用烹茶的兴致。烧水烟熏火燎,有何兴致?烹茶之乐,恰好就是由此开启的。

我们且看陆羽是怎样体验煮茶之乐的:“其沸如鱼目,微有声为一沸,缘边如涌泉连珠为二沸,腾波鼓浪为三沸……第二沸出水一瓢,以竹筴环激汤心,则量末中间央,而下有顷势若奔涛,溅沫以所出水止之,而育其华也。凡酌置诸碗,令沫饽均。沫饽,汤之华也。华之薄者曰沫,厚者曰饽,细轻者曰花,如枣花漂漂然于环池之上。又如回潭曲渚,青萍之始生;又如好天开朗,有浮云鳞然。其沫者,若绿钱浮于水渭,又如菊英堕于尊俎之中。饽者以滓煮之。及沸则重华累沫,皤皤然若积雪耳。”

假如复原出这一文明现场,煮茶也是一个融声、色体验为一体的审美历程,也就是“生存美学”的活生生的历程。从听觉上说,从水将沸时渺小的气泡浮出的声响,再到第二沸时的泉涌珠蹦,最初到了第三沸,茶器中竟也能排山倒海、腾波涌浪!从视觉上说,茶末被滚烫激起,在水面上周游回旋,如“枣花漂漂然于环池之上”,如“回潭曲渚,青萍之始生”,如“好天开朗,有浮云鳞”,又如“若绿钱浮于水渭”、“菊英堕于尊俎之中”,真是千姿百态,妙不成言!

这就是中国“茶之道”,它独具魅力的“生存美学”神韵,如今中国人的“茶生存”中间被返本开新,譬如普洱茶在中原的普及就在寻求一种新道,为了制止与日本“茶道”区分开来,我发起照旧用“茶之道”来言说中国吧,并且此道乃“妙道”也。

总而言之,茶之道,即生存之道;茶之美,即生存之美!

(作者为中国社会封建院哲学所研讨员,博士生导师)

泉源: 文报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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